祖母下葬时，有只通体漆黑、眼珠翠绿的猫蹲在墓碑上。村里老人说，
那是祖母的魂魄舍不得离开。守灵第一夜，黑猫溜进灵堂，蹲在祖母常坐的摇椅上。
管家惊恐地告诉我，猫眼像极了祖母下葬时戴的翡翠耳坠。可那对耳坠，
分明三十年前就随祖父埋进了地下。第二夜，管家失踪了。我掀开祖母梳妆台的镜布，
镜面映出空摇椅在轻轻晃动。黑猫蹲在椅背，绿眼在镜中与我对视。
身后传来冰冷吐息：“乖孙，镜子不能照空椅子……”1祖母下葬那天，
天色沉得像浸透了墨汁的棺材板，沉甸甸压在头顶，吸走了所有声音。雨丝冰凉，
黏腻地贴在脸上颈上，钻进孝服里，冷得骨头缝都疼。
唢呐那尖利凄惶的调子撕扯着湿漉漉的空气，一声声，刮得人耳朵生疼，心也跟着一抽一抽。
我捧着那方冰冷沉重的牌位，走在泥泞里，深一脚浅一脚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滑腻的苔藓上，
随时可能一头栽进这口巨大的、名为悲伤的泥潭。就在棺木缓缓沉入那个湿漉漉的土坑时，
一点突兀的黑，刺破了雨幕的灰蒙。它蹲在墓碑的尖顶上，纹丝不动，像一块凝固的墨渍。
雨水顺着它油亮光滑的皮毛滚落，却丝毫无法浸染那纯粹的、吞噬光线的黑。
更摄人的是那双眼——两团幽冷的绿火，隔着雨帘，直勾勾地烧过来，不偏不倚，
正对着我的脸。祖母生前那双温和慈祥的眼睛，绝不会这样看人。我打了个寒噤，
几乎抱不住手里的牌位。旁边一个裹着旧棉袄的干瘪老头凑近我，
声音被雨声和唢呐声切割得断断续续，
和衰老的腐朽气息：“……别怕……那是你婆……舍不得走……魂儿回来看看家……”2魂？
我盯着那双在雨雾中幽幽燃烧的绿火，胃里一阵翻搅。这冰冷的、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，
哪里有一丝祖母的影子？分明是某种活物盘踞其上，守着自己的猎物。
灵堂设在家徒四壁的老宅正厅。惨白的孝布层层叠叠，挂满了梁柱，
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线香刺鼻的甜腻和潮湿木头闷闷的霉味。烛火昏黄，
在穿堂而过的冷风里疯狂跳跃，拉扯得墙上人影扭曲变形，如同鬼魅。守灵的长明灯，
豆大一点幽光，在盛满灯油的粗瓷碗里明明灭灭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。下半夜，
守灵的人熬不住，歪七扭八地靠在冰冷的条凳上打起了盹。长明灯的火苗猛地一窜，
又虚弱地矮下去。就在那光影剧烈晃动的刹那，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，
贴着冰冷的地面滑了进来。它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黑绸，
径直落在那张空置的、蒙着白布的摇椅上。是它！那只黑猫！3它蜷缩起来，
占据着摇椅的中心，祖母生前最常坐的那个凹陷的位置。头微微歪着，
那对翡翠般的眼珠在昏暗中亮得瘆人，一瞬不瞬，越过跳跃的烛光，越过那些沉睡的人影，
再次牢牢锁定了我。祖母那双眼睛，也曾无数次这样看着我，带着暖意和关切。可此刻，
这绿光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。它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沉的咕噜声，
像旧木头在承重时不堪重负的**，又像是……某种满足的叹息。
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脑勺，我僵在那里，四肢百骸都冻住了。“少……少爷！
”管家老赵不知何时醒了，佝偻着背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侧。
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，力气大得惊人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。
他整个身体筛糠似的抖着，嘴唇哆嗦，脸色比灵堂的孝布还要惨白，
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椅上那团黑黢黢的影子，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。
“眼……眼睛……”他声音嘶哑干裂，像砂纸摩擦着朽木，
“那猫的眼睛……像……太像了……”他艰难地吞咽着，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，
……老太太戴下去的那对……翡翠耳坠子……一模一样……那绿……那光……”4嗡的一声，
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，一片空白。“不可能！”我猛地甩开他的手，
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，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。几个守灵人迷迷糊糊地惊醒，
茫然地望过来。我压低声音，几乎是咬着牙，一字一顿地对老赵说：“你看清楚了！
那对翡翠耳坠，三十年前祖父走的时候，祖母亲手放进了他的棺木里！就在他耳朵旁边！
一起埋下去的！不可能！绝不可能！”老赵布满皱纹的脸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
他死死盯着摇椅上的黑猫，又猛地回头看我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惧和困惑，
嘴唇翕动着，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。他猛地松开手，踉跄着后退一步，
仿佛那摇椅上的不是猫，而是会噬人的毒蛇。他不再看我，也不再看猫，只是佝偻着背，
像一截被恐惧彻底压弯的朽木，脚步虚浮地、极快地退出了灵堂那片摇曳的光影，
消失在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。长明灯的火苗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，摇椅上的黑猫，
绿眸幽幽，无声地注视着老赵消失的方向。第二天。老赵没有出现。5起初。
以为他是被昨夜的事吓病了，躲在自己屋里。可当正午惨淡的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，
也无法驱散老宅里那股沉甸甸的阴冷时，不安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。
我推开老赵那间紧挨着厨房的小屋门，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。床铺叠得整整齐齐，
冰冷僵硬，没有一丝人气。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还挂在门后的钉子上。人，
像被这阴湿的老宅彻底吞掉了一样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我。
昨夜他最后看向猫的眼神，那惊怖欲绝的表情，
还有他消失时那踉跄仓惶的背影……全都鲜明地浮现出来。那只猫！那只蹲在摇椅上，
绿眼如鬼火的猫！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我走向祖母生前居住的里屋。
6门轴发出刺耳的**，仿佛很久未曾开启。
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陈年药味、樟脑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呛得人几乎窒息。光线昏暗，
只有一扇蒙尘的小窗透进些微天光，勉强照亮屋内陈旧的轮廓。
那张老旧的架子床挂着灰扑扑的帐子，床边，便是那件被岁月浸透的梳妆台。
台面上落满了厚厚的灰，几件零星褪色的廉价首饰散乱放着，像被遗弃的枯骨。
一面椭圆形的老式水银镜嵌在雕花木框里，
镜面却被一块厚厚的、积满尘垢的深蓝色绒布严严实实地遮盖着，
仿佛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。我记起很小的时候，有一次好奇想去掀那镜布，
祖母当时正坐在摇椅上打盹，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惊醒，厉声喝止：“别动！
镜子不能照空椅子！”那严厉的语气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悸，是我从未见过的。
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，后来也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忌讳。7此刻，站在这布满尘埃的寂静里，
那句尘封的警告却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——“镜子不能照空椅子”！老赵的失踪，
昨夜猫蹲着的摇椅，还有眼前这块神秘的镜布……几股冰冷的线头在脑中疯狂地搅动、缠绕。
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，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。
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病态探索欲的冲动攫住了我。明知不该，明知危险，
但老赵那张惨白的、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，还有那对在黑暗中幽幽燃烧的绿眸，
如同鬼魅的召唤，推着我向前。指尖冰冷，微微颤抖着，终于触碰到那块厚实冰凉的绒布。
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，在昏暗的光线里扬起细小的尘柱。我屏住呼吸，猛地向下一扯！
哗啦——绒布滑落，扬起一片更大的尘雾。
模糊的镜面瞬间映照出屋内的景象：架子床灰暗的轮廓，积尘的桌面……还有，房间中央，
那张空空荡荡的摇椅！就在我的目光落在那空椅子的倒影上时，异变陡生！8镜子里，
那张空着的摇椅，竟然自己极其轻微地、左右晃动了起来！
吱呀……吱呀……那缓慢而滞涩的声音，仿佛不是从现实传来，而是直接响在镜中的世界，
又穿透镜面，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！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。
我死死盯着镜中那诡异晃动的空椅，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。紧接着，镜面像投入石子的水面，
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。涟漪中心，那空椅的椅背上，
一团浓墨般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浮现、凝聚。
油亮光滑的皮毛在昏暗的镜中世界泛着诡异的幽光，流畅的线条勾勒出蹲踞的姿态。然后，
是那双眼。两团幽绿的光芒在镜子里骤然点亮！冰冷、深邃、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，
仿佛燃烧的鬼火。它们隔着虚幻与真实的界限，透过水银的镜面，
精准无比地、牢牢地锁定了镜外我的眼睛！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。灵堂的烛火，
老赵的颤抖，祖母严厉的警告，还有那对深埋地下三十年的翡翠耳坠……所有的碎片，
所有的寒意，都在这双镜中绿眼的注视下，轰然汇聚、炸裂！9我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，
四肢百骸冻成了冰坨，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，撞得肋骨生疼。镜中那双绿眼，
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，漩涡般吸扯着我的意识，祖母下葬时猫蹲在墓碑上的画面，
老赵指着猫眼时那惊怖欲绝的嘶哑嗓音——“像老太太戴下去的那对翡翠耳坠子！
”——重叠着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。现实与镜中世界在恐惧的扭曲下界限模糊。
那摇椅吱呀的晃动声，究竟是来自身后冰冷的房间，
还是仅仅回荡在这片被诅咒的水银囚笼里？我僵立着，连眼珠都无法转动，
只能死死地盯着镜中那双燃烧的绿火，看着它们冰冷的光焰在昏暗的镜中世界无声地灼烧。
就在这时——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，毫无征兆地、猛然喷在我的后颈上！
那气息阴寒得如同隆冬地窖里凝结的霜气，
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——是泥土深处埋葬多年的朽木？
是棺木内壁滋生的霉斑？
还是……尸体在不见天日的狭小空间里缓慢分解所散发出的死亡之息？
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！一个声音，紧贴着我的耳廓响起。10那声音极其嘶哑、干涩，
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，又像是喉咙里堵满了潮湿的泥土，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，
带着一种非人的滞重感，
…”“镜……子……”“不……能……”“照……空……椅……子……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，
狠狠戳进我的耳膜，直刺大脑！“嗬——！”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惊骇到极致的抽气，
全身的肌肉在本能的求生欲下瞬间绷紧如铁！我猛地向前扑去，
只想逃离身后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冰冷吐息和腐朽气味！身体失控地撞向面前的梳妆台！
砰——哗啦啦！沉重的实木梳妆台被我狠狠撞得一震！那面嵌在雕花木框里的椭圆形水银镜，
在剧烈的摇晃中，猛地从支架上挣脱！它翻转着，划过一道短暂而刺眼的寒光弧线，
像一片坠落的月亮，直直地砸向坚硬冰冷的地面！碎裂的巨响撕裂了老宅死一般的沉寂！
无数锋利的、不规则的镜片像银色的冰雹般爆裂开来，四处飞溅！
在碎片溅落、光芒乱舞的混乱瞬间，我的目光，被其中一块最大的碎片死死攫住。
那块碎片躺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，边缘锐利如刀锋。镜面上，
清晰地映照出梳妆台下方那片昏暗的角落。在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阴影里，
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。11一只人手。一只枯槁、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，僵硬地伸着，
五指微张，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。手腕处，
一截洗得发白、袖口磨损的粗布衣袖，被暗红色的、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浸透了大半，
死死地黏在冰冷的地面上。是老赵！他枯瘦的手腕上，戴着一个褪色的旧表带，
那是我小时候调皮弄坏，他又自己笨拙地用粗线缝好的！巨大的恐惧和恶心如同巨浪，
瞬间将我吞没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我双腿一软，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，
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，激起一片尘埃。视线因剧痛和惊骇而模糊、晃动。头顶，
那盏昏黄蒙尘的灯泡，光线在剧烈地摇摆闪烁，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，
将墙上那些扭曲的影子拉扯得更加疯狂、更加狰狞。就在这光影狂乱、意识模糊的边缘，
在那片狼藉的、闪烁着无数细小寒光的碎玻璃中央——一双眼睛亮了起来。幽绿，冰冷，
深邃如千年寒潭。是那只黑猫！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堆破碎的镜片之上，
优雅地蹲踞着，仿佛立于水晶的祭坛。油亮的黑色皮毛在闪烁的光影里流淌着神秘的光泽。
它微微歪着头，那对翡翠般的猫瞳，穿透混乱的光影与弥散的尘埃，
精准无比地、带着一种近乎悲悯又无比冷酷的穿透力，凝视着跌倒在地、狼狈不堪的我。
在那双非人的绿眸深处，幽光流转的瞳孔最中心，极其细微的地方，
似乎镶嵌着两点更小、更凝练、更纯粹的……绿芒。那两点绿芒，微小却璀璨，
带着一种内敛的、玉石般温润又冰冷的光华。
像极了传说中祖母深埋地下的……那对价值连城的翡翠耳坠。碎片散落，猫眼幽幽，
绿光深处那两点凝滞的玉色，像墓穴深处永不瞑目的注视。
12镜中鬼影冰冷、坚硬的地板硌着我的脊骨，
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浓重的灰尘气息。胃袋在腹腔里痉挛抽搐，
喉咙火烧火燎，可那强烈的呕吐感却被更深沉的恐惧死死堵住，只化作一阵阵干呕的痉挛。
眼前景物晃动、模糊，像是浸了水又揉皱的纸，唯有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，
在滋滋作响的电流噪音中疯狂摇曳，将墙上那些巨大扭曲的影子拉扯成张牙舞爪的妖魔。
就在这光影错乱、意识濒临崩断的眩晕边缘，
在那片闪烁着无数细小寒光的碎玻璃中央——那双眼睛亮了起来。幽绿，冰冷，
深邃如千年寒潭，又带着一种玉石般内敛的、残酷的温润。是那只黑猫！
它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那片破碎的镜片祭坛之上，姿态优雅得近乎神圣，
油亮的皮毛流淌着不属于凡尘的暗光。它微微歪着头，那对绿宝石般的瞳孔，
穿透混乱的光影与弥漫的死亡尘埃，牢牢锁定了我。在那非人的绿眸深处，
幽光流转的旋涡中心，两点极其微小却凝练纯粹到刺目的绿芒，如同嵌在深渊里的星辰，
静静地燃烧着。祖母的……翡翠耳坠！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我的意识上。
老赵那截僵硬枯槁、浸透黑血的手臂碎片般在我眼前闪现，
手腕上那个用粗线笨拙缝补过的旧表带，此刻成了地狱的印记。
“呃……嗬……”破碎的**终于挤出喉咙，我手脚并用地向后蹬爬，
只想离那堆碎玻璃、离那只猫、离角落里那只恐怖的手越远越好！粗糙的地板摩擦着掌心，
留下**辣的刺痛，破碎的镜片在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。视线慌乱地扫过那片狼藉，
寻找任何可以支撑或逃离的路径。就在我的目光扫过梳妆台下方那片更深的阴影时，
心脏猛地一沉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！不止一只手！
在那片被家具和黑暗遮蔽的角落里，在老赵那只僵硬伸出的手臂旁边，赫然还有一只脚！
一只穿着黑色布鞋、沾满泥泞的脚，裤腿也是熟悉的深灰色粗布——13是老赵！
他被以一种极其扭曲、极不自然的姿势塞在梳妆台和墙壁之间狭窄的缝隙里，
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旧垃圾。身体的大部分都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，
只有那截伸出的手臂和这只脚，无声地宣告着这具尸体的存在。恐惧瞬间攀升到顶点！
他不是失踪，是被……藏在了这里！就在祖母的房间里就在这面被诅咒的镜子下面！
“不……不……”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，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孝服。
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，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，根本不听使唤。慌乱中，
手肘猛地撞到了旁边一个矮柜的尖角，剧痛传来，身体失去平衡，再次重重地歪倒在地。
就在我跌倒的瞬间，视线本能地扫过矮柜上方。那里摆放着一个蒙尘的粗陶罐，罐口敞着。
借着摇曳的昏黄灯光，罐子里似乎装着一些深色的、颗粒状的东西。是米？还是……不！
不对！罐子里那些深色的颗粒，在灯光下偶尔折射出一点极其微弱、却异常熟悉的……绿光！
那种内敛的、玉石般的幽绿！和猫眼深处那两点光芒如出一辙！我的呼吸骤然停止！
钻入脑海——难道……难道祖母当年放进祖父棺木里的……根本就不是那对真正的翡翠耳坠？
这罐子里……“喵……”一声极其轻微、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的猫叫，
如同冰水滴落死潭，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。那只黑猫轻盈地跳下破碎的镜片堆，
无声地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。它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，径直走向那个敞口的粗陶罐。
油亮的尾巴优雅地摆动着，像一条巡视领地的黑蛇。它走到罐子边，低下头，
伸出粉色的、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，极其享受地、一下，又一下，
舔舐着罐子里那些深色的颗粒。每一次舔舐，那些颗粒深处，那微弱却执着的翡翠幽光，
就仿佛被唤醒般，随之轻轻闪烁一下。14它在吃！
它在吃那些……可能是祖母当年替换下来的、真正的……祖母绿翡翠碎屑？！胃里翻江倒海，
强烈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。祖母……她到底做了什么？
她隐瞒了什么？这猫……它又是什么？！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身后，那片冰冷的阴影里，
那个腐朽干涩的声音，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！比刚才更近，几乎就贴在我的后脑勺！
“不听话……的……孩子……”冰冷刺骨的吐息喷在我的脖颈上，
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泥土和尸体的腐败气息。
“都……要……付出……代价……”“啊——！！！”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，
我爆发出非人的尖叫，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，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疯狂爬去！
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逃！逃离这个房间！逃离这只猫！逃离身后那个冰冷的东西！
地板上的碎玻璃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手掌和膝盖，尖锐的疼痛传来，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。
我顾不上这些，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，拼命地扭动、扑腾，
只想抓住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门！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凉粗糙的门板！希望的火苗猛地窜起！
我用尽全身力气，抓住门框，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猛地向上撑起！
就在我挣扎着要拉开房门冲出去的刹那——眼角的余光，下意识地扫过了房间中央那片区域。
15那张空空荡荡的摇椅。在剧烈摇曳的昏黄灯光下，
在墙上疯狂舞动的鬼影包围中……那张空着的摇椅，它自己……在动！
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轻微摇晃。它正以一种极其诡异、极其缓慢的节奏，
前后……前后地……摇摆着！吱——呀……吱——呀……那滞涩、干枯的木头摩擦声，
清晰无比地钻进我的耳朵，每一声都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着我的神经！更恐怖的是，
随着摇椅的晃动，椅背那蒙尘的深色绒布靠垫上，一个浅浅的、人形的凹陷痕迹，
正随着每一次摇摆，清晰地浮现、加深！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重量，正稳稳地坐在上面，
享受着这阴间的摇篮曲！祖母生前最喜欢坐在这张摇椅上打盹！那个凹陷，
就是她经年累月留下的印记！
“镜……子……照……了……空……椅……子……”身后那冰冷腐朽的声音，如同附骨之蛆，
带着一丝残忍的、了然的意味，幽幽响起。
“魂……就……回……来……了……”“呃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！
我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，猛地拉开了房门！一股带着霉味和雨腥气的穿堂风猛地灌了进来，
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。门外，是同样昏暗、压抑的老宅走廊，
尽头是同样紧闭的、通往其他未知黑暗的门。没有路！根本没有生路！
这栋房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、活着的坟墓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。
就在我因这巨大的绝望而动作凝滞的瞬间——一股无法抗拒的、冰冷粘腻的力量，
猛地缠绕上我的脚踝！那感觉……像是无数条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、湿滑的水草，
又像是……某种冰冷滑腻的、长满了吸盘的触手！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粘液感，
死死地箍住我的脚踝，力量大得惊人！“不——！”我惊恐地低头看去，魂飞魄散！脚下，
门内的阴影里，根本没有水草，也没有触手！缠绕着我脚踝的，
是一缕缕浓密的、花白的……头发！湿漉漉的，沾满了泥浆和某种暗红色的污渍，
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血腥气！它们像有生命的毒蛇，从房间内那片更深的黑暗中蔓延出来，
死死缠住了我！“婆……婆……婆……”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绝望的音节。
我死命地用手去撕扯那些冰冷滑腻的头发，指甲划破了头皮，却感觉那头发越缠越紧，
勒得皮肉生疼，骨头都在**！它们正拖着我，一点一点，
不容抗拒地向门内那片摇曳着鬼影、晃动着空摇椅、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深渊里拖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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